汗水浸透了寝衣,黏腻地贴在背上。苏木猛地从床上坐起,胸口剧烈起伏,窗外微熹的晨光刺得她眼睛发痛。
又是那个梦。
同样的雨夜,同样的盘山公路,一辆黑色的辉腾失控撞向护栏,在刺耳的金属扭曲声中翻滚坠落。她能清晰地“看”到驾驶座上丈夫沈嘉言惊恐圆睁的眼睛,以及副驾驶座上,那个她从未见过、却在梦中无比熟悉的女人侧脸——长发,戴着一枚精致的月牙形耳钉。
车在坠落的瞬间爆炸,火光冲天。
【又是这个梦……已经是第三次了。】苏木按住狂跳不止的心口,手心一片冰凉。梦境的细节太过真实,真实到让她每一次醒来都分不清是预知还是诅咒。她甚至能闻到空气中弥漫开的汽油和焦糊的味道。
她掀开被子下床,赤脚踩在冰凉的木地板上。客厅里空无一人,沈嘉言又是一夜未归。茶几上放着他昨晚回来换下的西装,袖口处,有一股不属于她的、清甜的香水味。
这股味道,和梦里那个女人身上的,一模一样。
苏木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。结婚五年,从最初的浓情蜜意到如今的相敬如“冰”,她不是没有察觉到变化。沈嘉言回来的时间越来越晚,身上的烟酒味和陌生的香水味越来越多,他看她的眼神,也从曾经的炙热变成了如今的客气,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……愧疚。
她一直以为,只要她装作不知道,这个家就能维持表面的完整。可这个反复出现的梦,像一把尖刀,毫不留情地戳破了她自欺欺人的泡沫。
她拿起手机,拨通了沈嘉言的电话。
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,背景音有些嘈杂。
“喂?阿木,怎么这么早?”沈嘉言的声音带着一丝宿醉的沙哑和刻意的轻松。
苏木没有拐弯抹角,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:“你昨晚在哪?”
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,随即传来他略带不耐的声音:“在公司加班,一个项目出了点问题,跟团队通宵了。怎么了?”
“沈嘉言,”苏木一字一顿地说道,“我们聊聊吧。”
“我现在很忙,晚点……”
“不,”苏木打断他,语气里是前所未有的坚决,“就现在。我在家等你。”
挂断电话,苏木走进衣帽间,打开了那个她许久未曾动过的保险箱。里面没有金银珠宝,只有一本泛黄的房产证,和一份婚前财产协议。这是她外公留给她的老宅,是她的根,也是她的底气。
一个小时后,沈嘉言回来了。他穿着一身笔挺的定制西装,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,看起来依旧是那个风度翩翩的精英律师。只是眼底的血丝和眉宇间的疲惫,出卖了他的谎言。
他看到坐在沙发上的苏木,表情有些不自然。“阿木,公司真的有急事,有什么话不能等我回来再说吗?”
苏木将一杯刚泡好的龙井推到他面前,茶香袅袅。
“我昨晚做了个梦。”她平静地开口。
沈嘉言端起茶杯的手顿了一下,随即笑道:“多大的人了,还为个梦兴师动众。”
“我梦到你出车祸了,”苏木抬眼,直直地看着他,“在一个雨夜,盘山公路上,你开着那辆黑色的辉腾。副驾驶上,还坐着一个女人。”
沈嘉言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,茶杯里的水晃了一下,溅了几滴在昂贵的西装裤上。他猛地放下茶杯,发出一声脆响。
“你胡说什么!”他的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一丝被戳穿的恼羞成怒。
苏木没有被他的反应吓到,反而更加确信了心里的猜测。她继续说:“那个女人,很年轻,长头发,耳朵上戴着一枚月牙形的耳钉。她用的香水,味道很清甜,和你昨晚衣服上的味道一样。”
空气仿佛凝固了。
沈嘉言死死地盯着苏木,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不可思议,仿佛在看一个怪物。他张了张嘴,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。
苏木从茶几下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文件,推到他面前。白纸黑字,顶上两个大字格外醒目——
**和离协议书**。
“沈嘉言,我们和离吧。”
这五个字,她说得云淡风轻,却像一颗炸雷在沈嘉言的脑中轰然炸响。他以为她会哭,会闹,会质问,会像所有发现丈夫出轨的女人一样歇斯底里。他甚至都想好了怎么安抚,怎么辩解,怎么把一切都推到那个女人身上。
可她没有。她只是平静地,通知他一个结果。
“你……你都知道了?”沈嘉言的声音艰涩无比。
“知道什么?知道你所谓的‘加班’,就是在陪另一个女人吗?”苏木轻轻一笑,笑意却未达眼底,“我不知道,也不想知道了。我只知道,这个家,我不想再待下去了。”
【与其等你死在那个女人的温柔乡里,不如我先亲手斩断这一切。】她心里默默地想。那个梦,或许不是预知,而是上天给她最后的警告。
沈嘉言看着协议书,半晌,忽然也笑了,只是那笑容充满了自嘲和疲惫。“财产怎么分?这套房子,还有车,我都可以不要。公司的股份……”
“房子是我外公留下的,婚前财产,与你无关。”苏木打断他,“你的车,你的股份,你的钱,都留给你自己。我只有一个要求,我们尽快办手续,从此以后,男婚女嫁,各不相干。”
她要的,只是一个干净利落的了断。
沈嘉言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妻子,忽然觉得无比挫败。他一直以为自己将她牢牢掌控在手中,她温柔、贤惠、不问世事,是完美的贤内助。他以为就算她在外面知道了些风言风语,只要他几句甜言蜜语就能哄好。
可他错了。她不是菟丝花,她是一株根基深厚的苏木,看似温和,实则筋骨坚硬。
“好。”他最终吐出一个字,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。
走出民政局的那一刻,天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,像是为了应和那个反复出现的梦境。苏木没有回头看身后的沈嘉言,她撑开一把素色的油纸伞,独自走进雨幕中。
五年的婚姻,就这样画上了一个句号。没有想象中的心痛欲裂,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和解脱。
手机震动了一下,是闺蜜林晚发来的消息:“离了?姐们儿给你约了个‘新生’局,庆祝你重获自由!晚上七点,‘不见’茶馆,不许不来!”
后面还附带了一个坏笑的表情。
苏木看着屏幕,失笑地摇了摇头。也好,是该开始新的生活了。
“不见”茶馆藏在一条幽静的小巷深处,古色古香,禅意十足。
苏木到的时候,林晚已经点好了一壶碧螺春,正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。看到苏木,她立刻丢下手机,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。
“恭喜我的阿木,脱离苦海,喜提单身富婆身份!”林晚咋咋呼呼地喊道。
苏木被她逗笑:“什么富婆,我就是个修书的匠人。”
苏木的工作是古籍修复师,在市博物馆里有一间自己的工作室。这份工作清净、体面,但也赚不了大钱,全凭一腔热爱和祖上传下的手艺。
“那也是有恒产的富婆!”林晚给她倒了杯茶,压低声音,“说真的,你那个梦,也太玄乎了。你真就因为一个梦,把他给踹了?”
苏木端起茶杯,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神情。“梦只是个引子。冰冻三尺,非一日之寒。他的心早就飞了,我不过是给了他一个台阶,也给了自己一个解脱。”
“想得开就好。”林晚拍了拍她的手,随即挤眉弄眼起来,“所以啊,为了庆祝你恢复自由,我给你安排了一场美丽的邂逅!”
苏木一愣:“什么意思?”
“相亲啊!”林晚理直气壮地说,“你刚从一个坑里爬出来,总得看看外面更广阔的森林吧?我跟你说,今天这个绝对是极品!我表弟的朋友,刚从国外回来,人长得帅,智商高,最重要的是,干净!”
苏木扶额,【我就知道没这么简单。】
“林晚,我刚离婚,我没……”
“停!”林晚做了个打住的手势,“就当是认识个新朋友,拓展一下社交圈。对方马上就到,你现在跑也来不及了。给我个面子,啊?”
话音刚落,包间的竹帘被轻轻掀开,一个穿着白衬衫、休闲裤的高大身影走了进来。
“表姐。”来人的声音清冽如泉水,带着一种独特的磁性。
苏-木闻声抬头,整个人都愣住了。
眼前的男人非常年轻,看起来不过二十四五岁的样子。五官轮廓分明,线条干净利落,鼻梁高挺,薄唇微抿。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,眼型狭长,瞳仁的颜色很深,像藏着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,沉静而锐利,仿佛能看透人心。
这根本不是相亲,这简直是……犯罪。
“咳咳,”林晚站起来,热情地介绍道,“阿木,这是我跟你说的陆知风。知风,这是我的好闺蜜,苏木。”
陆知风的目光落在苏木身上,礼貌地点了点头,眼神平静无波,没有丝毫惊艳或别的情绪,仿佛只是在看一件寻常的物件。
“苏小姐,你好。”
“你好。”苏木有些不自然地回道。这氛围,尴尬得能用脚趾抠出一座三室一厅。
林晚这个不靠谱的,把两人凑到一起就找了个借口溜了,美其名曰“给你们年轻人创造二人世界”。
包间里只剩下苏木和陆知风,气氛一时有些凝滞。
还是陆知风先开了口:“听我表姐说,苏小姐是古籍修复师?”
“嗯。”苏木点了点头,“在博物馆工作。”
“很了不起的职业。”他由衷地赞叹道,随即话锋一转,“需要极度的耐心和专注力,而且要对历史和化学都有很深的了解。”
苏-木有些意外,他竟然对自己的工作有所了解。一般人听到这个职业,第一反应要么是“那是什么”,要么是“很枯燥吧”。
“你好像很懂?”
“略知一二。”陆知风淡淡一笑,“我的工作,也需要类似的素质。”
“你是做什么的?”苏木好奇地问。
他看着她,缓缓吐出四个字:“法医病理。”
苏木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。
法医……
难怪他看人的眼神那么冷静,那么……具有穿透性。仿佛能透过皮囊,看到骨骼和内里。
【这算什么相亲对象?一个是修复‘死’去的书,一个是解剖死去的人?】苏木心里哭笑不得。
陆知风似乎看出了她的不自在,主动换了个话题:“苏小姐最近……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吗?”
苏木一怔:“为什么这么问?”
“你的左手食指和中指指腹,有长期被纸张和工具磨损的薄茧,但虎口处却有几道很新的、不规则的划痕,像是情绪不稳时,被修复工具误伤的。”他条理清晰地分析道,“而且你虽然在笑,但你的眼神很疲惫,眼底有血丝,证明你长期睡眠不佳。结合你下意识摩挲左手无名指的动作——那里有一道很浅的戒痕,说明你最近摘下了戒指。所以我推测,你应该是刚刚结束了一段婚姻,并且过程并不愉快。”
一番话说完,苏-木已经完全呆住了。
她感觉自己在他面前,像一本被摊开的书,所有的伪装和掩饰都无所遁形。
这个男人,太可怕了。
看到苏木震惊的表情,陆知风似乎才意识到自己的“职业病”有些失礼,微微颔首道:“抱歉,习惯使然,无意冒犯。”
苏木深吸一口气,平复下内心的波澜,反而觉得有些释然。和这样的人交流,或许不需要那些虚伪的客套。
她苦笑了一下:“陆先生观察入微,你说得都对。”
“叫我知风就好。”他顿了顿,看着她的眼睛,认真地说道,“有些伤痕,需要时间来修复。有些‘死亡’的物件,也可以迎来新生。无论是书,还是人。”
他的声音不高,却像一颗石子投入苏木沉寂的心湖,漾开一圈圈涟漪。
这个比她小了几岁的男人,似乎有着远超年龄的通透和成熟。
接下来的几天,苏木的生活恢复了往日的平静。她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,修复一幅破损严重的前朝山水画。画卷在她的手下一点点恢复生机,她内心的褶皱,似乎也随之被抚平。
她没有再做那个关于车祸的噩梦。
和陆知风的那次“相亲”后,两人并没有再联系。苏木以为那不过是生活中的一个小插曲,很快就会被遗忘。
直到一周后,她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。
是沈嘉言打来的。
他的声音听起来无比焦急和恐慌:“阿木,阿木救救我!我被高利贷的追债,他们要砍我的手!”
苏木皱起了眉:“你借了高利贷?”
“是林微澜!都是那个贱人害的!”沈嘉言在电话那头语无伦次地嘶吼,“她骗我投资,把我的钱全都卷跑了!现在那些人找不到她,就来找我!阿木,我们好歹夫妻一场,你不能见死不救啊!”
林微澜……应该就是梦里那个戴着月牙耳钉的女人了。
苏木的心里没有半分同情,只有一种荒谬的平静。
“我们的夫妻情分,在民政局盖章的那一刻,就已经尽了。”她冷冷地说道,“你的事,与我无关。”
“苏木!你怎么能这么狠心!”沈嘉言的语气变得怨毒起来,“我告诉你,要是我出了事,你也别想好过!”
苏木直接挂断了电话,拉黑了他的号码。
然而,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。
当天下午,苏木的工作室外就出现了几个形迹可疑的男人,他们不进来,也不离开,就那么阴沉沉地守在外面,眼神不善地盯着她。
博物馆的保安出面驱赶了几次,他们也只是暂时离开,很快又会回来。
苏木知道,这是沈嘉言的报复,或者说,是那些追债的人在用这种方式给她施压。
她第一次感觉到了恐惧。不是为自己,而是怕他们会伤害到这里的文物。
下班的时候,那几个人依旧守在门口。苏木握紧了包,强作镇定地往外走。
就在她准备冲出去打车的时候,一辆黑色的越野车悄无声息地滑到了她面前。
车窗降下,露出了陆知风那张清隽而冷静的脸。
“上车。”他言简意赅。
苏木愣了一下,还没反应过来,陆知风已经推开车门下来,拉住她的手腕,不容置喙地将她塞进了副驾驶。那几个男人见状,似乎想上前,但陆知风只是回头冷冷地瞥了他们一眼,那眼神里的森然寒意,竟让他们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。
车子平稳地驶离,将那几个混混远远甩在身后。
车厢里很安静,只有淡淡的消毒水味道。
“谢谢你。”苏木系好安全带,低声道。
“他们是什么人?”陆知风目视前方,开口问道。
苏木犹豫了一下,还是将沈嘉言的事情简略地说了一遍。
陆知风听完,沉默了片刻,忽然问道:“你之前说,你是因为一个预知梦,才决定离婚的?”
“嗯。”
“能详细说说那个梦吗?所有的细节,越详细越好。”他的语气,不像是在八卦,更像是在询问案情。
苏木虽然觉得奇怪,但还是将那个反复出现的噩梦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。包括雨夜、盘山公路、黑色的辉腾、沈嘉言和那个女人的脸,以及最后爆炸的火光。
陆知风静静地听着,手指在方向盘上无意识地敲击着。
“你确定,每次梦到的细节都完全一样?”
“一模一样,就像在反复播放一部电影。”
“那个盘山公路,你有印象吗?是本市的哪条路?”
苏木摇头:“我没见过,不像A市的路。”
陆知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,没有再继续追问。他将车开到苏木家楼下,停稳。
“这几天,我送你上下班。”他看着她说,语气是陈述,而非商量。
“不用了,太麻烦你了……”
“他们是冲着钱来的,短期内不会罢休。你一个人不安全。”他打断她,眼神不容拒绝,“就当是……朋友的帮忙。”
苏-木看着他深邃的眼眸,拒绝的话到了嘴边,却怎么也说不出口。
从那天起,陆知风真的成了她的专职司机。他每天准时出现在她家楼下,送她去博物馆,晚上再接她回来。两人在车上的交流并不多,但那种沉默并不尴尬,反而有种奇异的安宁。
苏木发现,陆知风的生活极其规律,车里永远一尘不染,放着舒缓的古典乐。他从不谈论自己的工作,却总能一针见血地看出她的情绪。
“今天修复不顺利?”
“嗯,画卷的纸张脆化得太厉害,不敢轻易下水。”
“欲速则不达。有时候,停下来等一等,反而会找到更好的方法。”
他的话,总能轻易地抚平她内心的焦躁。
而那些守在她工作室外的混混,在陆知风接送了她两天后,也悄无声息地消失了。苏木知道,这绝不是巧合。
她问他,他只淡淡地说:“找人跟他们‘聊了聊’。”
苏木无法想象,一个法医,是如何跟一群高利贷的混混“聊”的,但她知道,他用自己的方式,为她撑起了一把保护伞。
这天晚上,陆知风送她到楼下,苏木解开安全带,却没有马上下车。
“知风,”她鼓起勇气开口,“谢谢你。为了感谢你,周末……我请你吃饭吧?”
陆知风转头看她,路灯的光从车窗外透进来,在他英挺的侧脸上投下一片柔和的光影。他的嘴角,似乎微微上扬了一个极小的弧度。
“好。”
周末的餐厅是苏木定的,一家环境清幽的私房菜馆。
两人相对而坐,苏木第一次有机会,在工作之外的场合,好好地打量眼前的男人。他今天没有穿白衬衫,而是一件简单的黑色T恤,更显得他肩宽腰窄,身形挺拔。褪去了工作时的清冷,多了几分年轻人的阳光气。
“我查了一下,”饭吃到一半,陆知风忽然开口,“A市及周边,并没有你梦中那样的盘山公路。最接近的一条,在邻省的C市,叫落霞山道,是事故多发地段。”
苏木没想到他还记着这件事,有些惊讶:“也许只是个巧合的梦境罢了。”
经过这段时间的沉淀,她已经不那么执着于那个梦的真假了。无论是不是预知,它都促使她做出了正确的决定。
“不。”陆知风却摇了摇头,眼神变得锐利起来,“我不相信巧合。任何看似玄乎的事情背后,都有其逻辑和动机。”
他放下筷子,身体微微前倾,压低了声音。
“苏木,你有没有想过,那个梦,可能不是‘预知’,而是有人……刻意‘植入’给你的?”
苏木的大脑“嗡”的一声,一片空白。
“植入?什么意思?”
“催眠,或者说,是一种利用药物和心理暗示进行的深度记忆植入。”陆知风一字一顿地说道,他的眼神冷静而笃定,像一把手术刀,剖析着最深层的秘密。
**“你的前夫,沈嘉言,他不是怕你梦到他死,他可能是……希望你梦到他死。”**
这个结论太过惊世骇俗,苏木一时间完全无法消化。
“为什么?他为什么要这么做?”她喃喃地问,声音都在发抖。
“为了让你在‘愧疚’和‘恐惧’的情绪下,主动、快速、并且不追究财产细节地离开他。”陆知风的分析还在继续,“你仔细回想一下,在你开始做那个梦之前,生活中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?比如,家里是否换了新的香薰?或者,你喝的茶、看的书,有没有什么异常?”
苏木的脑海中飞速地闪过一幕幕画面。
香薰……
大概在两个月前,沈嘉言出差回来,带了一套很别致的檀木香薰,说是有助于睡眠。那段时间,她确实睡得特别“沉”。
还有茶,他开始很殷勤地给她泡安神茶,说是朋友送的,对身体好。
【原来……原来那些所谓的“体贴”,全都是包裹着毒药的糖衣。】
苏木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,让她浑身冰冷。她以为的婚姻破裂,只是因为不爱了,却没想到背后还隐藏着这样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。
“可他是怎么做到让我梦到具体的画面的?那个女人,那条路……”
“这正是这个计划的高明之处。”陆知风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光,“他只需要在给你用了有安眠和致幻效果的药物后,通过一些媒介,不断地向你重复灌输这些信息。比如,在你睡前看的杂志里,夹着一张落霞山道的风景照;在你听的音乐里,混杂着关于车祸的低语;甚至在你我第一次见面的茶馆,那里的背景墙上,就挂着一幅辉腾汽车的广告画。”
苏木猛地想起来,那天在茶馆,她确实觉得那幅画有些眼熟,但当时心烦意乱,并没有深思。
“至于那个女人……”陆知风顿了顿,“如果我没猜错,她应该在你的生活中出现过,以一种你不会注意到的方式。比如,你常去的咖啡店的店员,或者……你工作室楼下的前台?”
苏-木的瞳孔骤然收缩。
她想起来了!博物馆新来的前台,就是一个长发、爱笑的年轻女孩,耳朵上总是戴着各种精致的耳钉,其中,就有一副是月牙形的!她还曾夸过那副耳钉好看。
所有的线索,在这一刻全部串联起来。
原来,她一直生活在一个巨大的骗局里。沈嘉言和那个叫林微澜的女人,像两个提线木偶的操纵者,不动声色地将她玩弄于股掌之中。他们让她相信自己有了预知未来的能力,让她在精神上备受折磨,最终心甘情愿地放弃一切,狼狈退出。
多么完美的计划。如果不是陆知风,她可能一辈子都会被蒙在鼓里,甚至还会因为那个“预知梦”没有成真而感到庆幸。
“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?”苏木的声音沙哑,“就为了离婚?他直接提出来,我也会同意的。”
“不,一定有比离婚更重要的目的。”陆知风的眼神变得深邃,“你名下,除了那套老宅,还有没有其他……非常有价值,但沈嘉言又无法直接染指的东西?”
苏木的心猛地一沉。
有。
外公留给她的,除了老宅,还有一幅画。一幅被鉴定为赝品,但外公临终前再三叮嘱她,一定要好好保管的,宋代李唐的《万壑松风图》。
这幅画,一直被她收在工作室最里面的保险柜里。沈嘉言知道这幅画的存在,也一直对它虎视眈眈,认为外公的判断不会错,这幅画一定是真迹。他曾多次提议拿去给“专家”重新鉴定,都被苏木拒绝了。
她答应过外公,无论真假,这画都不能离开苏家人的手。
如果这幅画是真迹,那它的价值,将是无法估量的。足以让一个人铤而走险,布下如此恶毒的局。
“我知道了。”苏木抬起头,眼中的迷茫和恐惧一扫而空,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清明。
“你想怎么做?”陆知风问。
苏木看着他,缓缓地笑了。那笑容,带着一种涅槃重生般的决绝。
“他不是希望我‘预知’未来吗?那我就……让他看看,我‘预知’到的,真正的未来。”
接下来的几天,苏木表现得和往常一样,按时上下班,修复古画,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。
但暗地里,她和陆知风已经开始行动。
陆知风通过他的人脉,查到了那个叫林微澜的女人的底细。她果然不是什么善茬,有心理学背景,之前在国外就因为参与商业诈骗而被调查过,后来改名换姓回了国。她和沈嘉言,是在一个富商云集的酒会上认识的,两人一拍即合。
而沈嘉言,他的律师事务所早就因为经营不善,成了一个空壳子,并且欠下了巨额的债务。他急需一笔钱来填补窟窿,于是,便将主意打到了苏木那幅“真假难辨”的古画上。
一切都和他们推测的一样。
苏木要做的,就是引蛇出洞。
她主动给沈嘉言打了一个电话。
电话接通时,沈嘉言的语气很不耐烦:“你又打电话干什么?不是说与我无关吗?我告诉你,你要是不拿钱出来,那些人就……”
“我考虑好了。”苏木平静地打断他,“我可以帮你,但是我有条件。”
沈嘉言愣住了:“什么条件?”
“我要见林微澜。”苏木说,“你们两个,一起来我的工作室。我们当面把话说清楚。”
电话那头的沈嘉言沉默了。他显然没想到苏木会提出这样的要求。
“怎么?不敢来吗?”苏木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,“还是说,你那位林小姐,见不得光?”
“你等着!”沈嘉言最终咬牙切齿地答应了。
挂断电话,苏木看向身旁的陆知风。他正靠在工作台边,神情淡然。
“你确定要一个人面对他们?”
“放心,”苏木笑了笑,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,“这里是我的主场。而且……我也不是一个人。”
她晃了晃手机,屏幕上是刚刚按下的录音键。
第二天下午,沈嘉言和林微澜准时出现在了苏木的工作室。
林微澜和苏木想象中一样,年轻漂亮,一双眼睛像小鹿一样,看起来天真又无辜。她亲昵地挽着沈嘉言的胳膊,看向苏木的眼神里,带着一丝胜利者的炫耀和不易察觉的轻蔑。
“苏木姐,你找我们来,是想通了吗?”她柔声细语地开口,仿佛她们是相识多年的好姐妹。
苏木没有理会她,而是看向沈嘉言:“高利贷的事情解决了?”
沈嘉言脸色有些难看,含糊地“嗯”了一声。
“那就好。”苏木点了点头,从保险柜里,小心翼翼地捧出了一个长条形的锦盒。“我们谈谈它的事吧。”
看到锦盒,沈嘉言和林微澜的眼睛同时亮了起来。
“你想用它来抵债?”沈嘉言迫不及待地问。
“不。”苏木缓缓打开锦盒,将那幅《万壑松风图》在长长的修复台上展开。画卷虽有残破,但那雄浑奇崛的山石,奔腾咆哮的松涛,依旧带着扑面而来的磅礴气势。
“我打算,把它捐给博物馆。”苏木一字一顿地说道。
“什么?!”沈嘉言和林微澜同时失声叫了出来。
“你疯了!”沈嘉言冲上来,想要抢夺那幅画,被苏木冷冷地避开。
“这幅画,如果是真的,价值连城!你把它捐了?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!”他气急败坏地吼道。
“正是因为它价值连城,我才要捐。”苏木抬眼,目光如利剑一般射向他们二人,“留在手里,只会引来豺狼。与其被你们这两个骗子惦记,不如让它去它该去的地方,接受所有人的瞻仰。”
骗子两个字,像针一样刺痛了沈嘉言和林微澜。
林微澜的脸色变了,但她依旧强撑着笑容:“苏木姐,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?我和嘉言是真心相爱的,我们……”
“真心相爱?”苏木冷笑一声,她走到工作台前,拿起一瓶化学试剂和一根棉签,“真心相爱,就要用药物和催眠术,给我植入一个他惨死的噩梦,逼我离婚,好让你们霸占我的家产吗?”
她一边说,一边用棉签蘸取了试剂,轻轻地在那幅画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擦拭了一下。
神奇的一幕发生了。
原本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印章处,在试剂的作用下,竟然缓缓浮现出了另一个隐藏的、小了好几圈的印鉴!
那是……乾隆皇帝的御览之宝!
这一下,连苏木自己都愣住了。外公只说画很重要,却没说过还有这样的玄机。这枚印鉴的出现,无疑是给这幅画的真伪,盖上了最权威的章!
沈嘉言的眼睛瞬间红了,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。他死死地盯着那枚印鉴,眼神里充满了贪婪和疯狂。
“真迹……竟然真的是真迹!”
而林微澜,在听到“药物”和“催眠术”时,脸色就已经彻底白了。她知道,事情败露了。
“嘉言,我们走!”她立刻拉住沈嘉言,想逃离这里。
但已经晚了。
工作室的门被推开,陆知风带着两名穿着制服的警察,走了进来。
“沈嘉言先生,林微澜小姐,”陆知风的声音冰冷,不带一丝感情,“你们涉嫌使用违禁药物、进行非法精神控制,并意图诈骗巨额财产,请跟我们走一趟吧。”
沈嘉言彻底懵了,他看着苏木,又看看陆知风,忽然明白了什么,歇斯底里地吼道:“苏木!是你!你算计我!”
苏木看着他那张因愤怒和贪婪而扭曲的脸,心中没有半分波澜。
她缓缓地,将手机里保存的录音,公之于众。
那是她和沈嘉言的通话录音,清晰地记录了他承认被林微澜欺骗,以及被高利贷追债的全过程。这是他们合谋诈骗的有力证据。
“我没有算计你,沈嘉言。”苏木的声音异常平静,“我只是……把你为我安排的‘未来’,提前还给你而已。”
**因果循环,报应不爽。**
沈嘉言和林微澜被警察带走了。他们精心策划的骗局,最终成了将他们送进监狱的铁证。那幅价值连城的《万壑松风图》,也在苏木的坚持下,正式捐赠给了国家博物馆,引起了整个文博界的轰动。
苏木的名字,第一次以古籍修复师和捐赠人的双重身份,出现在了公众的视野中。
风波过后,生活重归平静,但又有些什么,不一样了。
苏木的工作室,成了博物馆的重点保护对象。她依旧每天沉浸在那些泛黄的纸张里,但心境却前所未有的开阔和宁静。
她和陆知风的联系,并没有因为事情的结束而中断。
他依旧会偶尔来博物馆看她,有时候是送来一杯她喜欢的花茶,有时候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,看她用纤细的工具,耐心地修补着历史的痕迹。
“你好像很喜欢看我工作?”一次,苏木忍不住抬头问他。
陆知风靠在门框上,午后的阳光落在他身上,将他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。
他笑了笑,那双总是清冷锐利的眼睛,此刻竟像融化的冰雪,温柔得不可思议。
“嗯。看你工作,感觉时间都变慢了。”他说,“你在修补它们,也像在治愈你自己。”
苏木的心,被这句话轻轻地触动了。
她放下手中的工具,认真地看着他:“陆知风,你……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,我会被你吸引?”
从他精准的分析,到恰到好处的保护,再到不动声色的陪伴。他像一个高明的猎手,一步一步,沉稳而耐心地,走进了她的世界,瓦解了她所有的防备。
陆知风没有否认。
他走到她面前,高大的身影将她笼罩。他伸出手,轻轻地,用指腹摩挲着她无名指上那道已经快要消失的戒痕。
“我第一次见你,是在林晚给我看你的照片时。”他低沉的嗓音在安静的工作室里响起,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磁性。
“照片上的你,在修复一卷残破的经文,神情专注,眼神里有光。我当时就在想,能让这样的眼睛蒙上阴霾的人,罪无可恕。”
苏木的心跳,漏了一拍。
“所以,你答应来相亲,不是因为林晚,而是因为……我?”
“是。”他坦然承认,目光灼灼地看着她,“苏木,我比你小四岁,我的工作与尸骨为伴,我的生活单调乏味。我不知道这样的我,你是否愿意……给我一个机会?”
这是他第一次,如此直白地袒露心迹。没有试探,没有拉扯,只有坦诚和认真。
苏木看着他,看着他眼中的期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,忽然就笑了。
她伸出手,覆上他停留在自己手上的那只手,温暖而干燥。
“陆法医,”她学着他平时冷静的语气,眼中却闪烁着狡黠的笑意,“根据我的观察和分析,你虽然年纪小,工作特殊,生活单调,但你……人很好。”
她顿了顿,握紧了他的手。
**“我愿意。”**
我愿意,给你一个机会,也给我自己一个,重新开始的机会。
一年后。
“不见”茶馆,依旧是那个包间。
林晚看着对面坐着的两个人,啧啧称奇。
“谁能想到呢?当初一场为了让你走出阴霾的‘拉郎配’,竟然真的成了。”
苏木正细心地给陆知风剥着一只虾,闻言白了她一眼:“这叫缘分。”
“是是是,缘分。”林晚喝了口茶,又忍不住八卦道,“哎,说真的,那个沈嘉言,听说在里面表现不好,又加刑了?”
“嗯。”回答的是陆知风,他自然地接过苏木递过来的虾,放进嘴里,“诈骗罪加伪造金融票据罪,数额巨大,情节严重,没个十年八年出不来。”
“活该!”林晚解气地拍了下桌子。
苏木只是淡淡地笑了笑,那些人和事,对她来说,已经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。她现在的生活,很充实,很幸福。
她的古籍修复工作室扩大了,还收了几个有天赋的徒弟。她不再仅仅是修复师,也成了文化的传承者。
而陆知风,依旧是那个冷静严谨的陆法医,只是他的清冷,在面对她时,会化成绕指柔。他会记得她的生理期,提前备好红糖姜茶;他会在她工作到深夜时,默默地陪在一旁,为她递上一杯温牛奶;他会把她修复好的画,拍成最好看的照片,发在他的朋友圈里,配文是:“我的宝藏女孩。”
吃完饭,两人手牵着手,在洒满月光的小巷里慢慢地走着。
“在想什么?”陆知风捏了捏她的手。
“在想,一年前的今天,我刚从民政局出来,觉得天都塌了。”苏木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,感慨道,“没想到,一年后,我竟然会这么幸福。”
陆知风停下脚步,转过身,认真地看着她。
“苏木,你有没有想过。那个所谓的‘预知梦’,从某种意义上来说,是真的。”
苏-木不解地看着他。
“它让你看清了背叛,让你下定决心离开错误的人,让你……遇到了我。”他牵起她的手,放到唇边,轻轻一吻,“它预知的,不是死亡和毁灭,而是一场新生。”
苏木愣住了,随即,眼眶微微泛红。
是啊,那不是诅咒,而是救赎。
是命运在提醒她,该告别过去,去拥抱真正属于她的,光明灿烂的未来。
她踮起脚尖,主动吻上了他的唇。
巷子深处,桂花正香,月色温柔。
一切,都是最好的安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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