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秋的冷雨敲打着教室窗玻璃,模糊了外面灰蒙蒙的天光。高二(七)班的物理试卷发下来了,教室里弥漫着一种熟悉的、混合着纸张油墨和压抑叹息的气味。林峰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“专属座位”,把脸偏向窗外,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上那个被无数前辈刻划过的“早”字。油渍麻花的校服袖口蹭着桌面的卷子,发出沙沙的轻响。
他不需要看,也知道那上面用红笔勾勒出的数字会多么惨烈。37分?或者28分?没什么区别。反正他是雷打不动的倒数第一,高二七班知识食物链最底端的存在,各科老师眼中那坨“糊不上墙的烂泥”。
讲台上,物理老师兼班主任老马,那个头顶地中海、脾气比他的保温杯里泡的枸杞还燥的中年男人,正用教鞭敲着黑板,唾沫横飞:“这道题!我讲过没有?啊?类型题起码做过三遍!送分题!还有人给我考个位数!一颗老鼠屎,坏了一锅粥!有些同学,我劝你早点为自己打算打算,别占着茅坑不拉屎!”
目光像探照灯,有意无意地扫过最后一排。周围有细微的嗤笑声,像针一样扎过来。林峰把脖子缩得更低,几乎要埋进胳膊里,心里那片荒芜的冻土又冷硬了几分。习惯了,他对自己说,反正就这样了。
下课铃像是赦令。他抓起那张揉得皱巴巴的试卷,想第一时间塞进书包最底层,却被老马一声吼定在原地:“林峰!办公室!现在!”
他拖着脚步,跟在老马身后,穿过喧闹的走廊。那些追逐打闹的同学、抱着作业本的好学生,都像隔着另一个世界。办公室的门开着,里面混杂着茶水、粉笔和盆栽的味道。老马把教案本重重摔在桌上,拿起那个油光锃亮的保温杯,拧开,吹了口气。
“说说吧,打算怎么办?”声音里的不耐烦几乎要溢出来,“次次拖班级后腿,平均分被你拉下零点几!年级排名还要不要了?你这成绩,普本都悬!我跟你父母也沟通多少次了,他们都没办法,我能有什么办法?……”
话语像冰冷的石子,噼里啪啦砸过来。林峰盯着办公室浅绿色地砖上的一道裂缝,灵魂仿佛已经抽离,飘到了天花板,冷漠地俯视着下面那个低着头、抿紧嘴唇、一言不发的瘦削男孩。
就在这时,办公室门口的光线暗了一下。
一个声音插了进来,温和,却带着一种奇特的清晰度:“马老师,打扰一下。年级组那边通知您现在过去开个短会。”
林峰下意识地抬眼。门口站着一个女老师,很年轻,穿着浅灰色的毛衣长裙,外面罩着件米色开衫,手里抱着几本厚厚的书。她的目光轻轻扫过林峰,没有评判,没有厌恶,甚至没有好奇,就像掠过一片叶子、一阵风,平静无波。
老马愣了一下,显然会开得突然,他烦躁地挥挥手:“行了行了,你先回去!好好想想!写份检讨!”
林峰如蒙大赦,几乎是逃出了办公室。那个女老师还站在门口,在他经过时,他闻到了一丝极淡的、像是书页和阳光混合的味道。
第二天早自习,教室门被推开。年级主任陪着昨天那个女老师走了进来。
“同学们安静一下,”主任敲敲讲台,“张老师休产假,你们的语文课和班主任工作,从今天起由苏晚老师暂时代理。大家欢迎。”
掌声稀稀拉拉。高三换将是大忌,尤其还是个看起来这么温柔的年轻老师。能镇得住场吗?能带好我们吗?每个人眼里都有疑问。
林峰心里更是一沉。语文,是他另一门稳定不及格的学科。换哪个老师来,对他有什么区别?不过是又多一个人对他失望而已。
苏晚站在讲台上,目光平静地扫过全班,在那片或好奇或怀疑或事不关己的脸庞上停留片刻,最后,极其短暂地,落在了最后一排那个空着的位置旁边——林峰的位子上。
她什么也没说,只是微微笑了一下,开始上课。
她的课确实不一样。她不照本宣科,声音不高,却像溪流,能不知不觉流进人耳朵里。她讲《红楼梦》,不说中心思想段落大意,却说那是一场“盛大而悲凉的青春葬礼”;她讲鲁迅,不说反帝反封建,却说他在“铁屋子里试图叫醒装睡的人,有多孤独”。她甚至会让同学们闭上眼睛,听她读一首诗,去想象画面,感受情绪。
林峰依旧听不懂大部分内容,依旧在她的课上走神,或者偷偷在物理卷子下面画他的变形金刚。但他发现,苏晚的目光偶尔会落在他身上,不是老马那种恨铁不成钢的凌厉,也不是其他老师那种直接无视的冷漠,而是一种……平静的注视,好像她真的在看他这个人,而不是看一个叫做“差生”的符号。
第一次语文单元测,林峰“不负众望”,再次稳坐倒数第一。作文只写了三行,阅读理解几乎全军覆没。
发卷子那天,他照例把头埋得很低,准备迎接新一轮的风暴。苏晚念到他的名字时,停顿了不到半秒,然后如常念了下一位同学的分数。没有点评,没有提醒,什么都没有。
直到放学后,人都走光了,他才磨磨蹭蹭地开始收拾书包。一抬头,却看见苏晚站在教室门口,夕阳的光给她周身镀了一层柔和的轮廓。
“林峰,”她叫他的名字,很自然,“能帮我个忙吗?把作业本搬到办公室。”
他愣了一下,点点头。跟在她身后,抱着那摞沉甸甸的作业本,他闻到了那股淡淡的、书页和阳光的味道。
办公室里只剩她一个人。她指指旁边的椅子:“坐。”
林峰僵硬地坐下,心里拉响了警报。果然,还是要说成绩的事。
苏晚却没有拿出那张刺眼的试卷,而是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素描本,摊开在他面前。本子上是各种铅笔素描,校园的角落,打盹的猫,窗外的树,线条流畅,生动传神。
“我看过你课本上的涂鸦,”她语气平常得像在讨论天气,“很有灵气。喜欢画画?”
林峰猛地抬头,撞上她清澈的目光,心里咯噔一下。被抓包了?他仓促地点点头,又赶紧摇摇头,手指绞在一起。
“画得挺好,”她笑了笑,合上本子,似乎只是随口一提,然后才拿起他那张卷子,指着那篇只写了三行的作文题目——《我的梦想》。
“这个题目,确实有点空,”她说,“如果不想写,或许可以试试画出来?”
林峰愕然地看着她。
“当然,考试还是得按规定写文字。”她语气温和,却不容置疑,“不过,我们可以换个方式试试。下次写作文,你不用管什么好词好句,也不用管结构,就像……就像画画一样,先把你想表达的东西,用最直白的话‘画’在纸上,怎么样?”
她看着他,眼神里没有任何戏谑或敷衍,是一种真正的、平等的商量。“就当是我们之间的一个小实验?”
鬼使神差地,林峰点了一下头。
实验进行得磕磕绊绊。他交上去的“作文”依旧惨不忍睹,但苏晚的评语不再是简单的“阅”或一个冰冷的分数。有时是一句:“这个比喻很有趣,能再展开写写当时的感觉吗?”有时是一个问题:“这里为什么觉得‘没劲’呢?”有时甚至只是一个简单的波浪线,划在他某句难得通顺的话下面。
她好像一个最有耐心的考古学家,在他那片文字的废墟里,极其艰难地、一点点地挖掘出一点尚算完整的碎片,然后小心地指给他看:“瞧,这个还有点样子。”
他开始在她值班的晚自习,拿着卷子或作文草稿去办公室找她。她总是都在,桌上总放着一杯温水。她讲题的方式也奇怪,不像老马那样“公式套用!定理牢记!”,而是问他:“你觉得它可能和什么有关?”“你猜下一步会怎样?”“如果是你,你会怎么办?”
他答得离谱,她也不生气,只是笑着摇摇头,再换个更浅的角度引导。那眼神始终平静,带着一种奇异的信任,好像相信他迟早能自己想明白。
时间像蜗牛爬行,却又悄然流逝。期末考试的阴影逼近,各科压力骤增。老马的冷嘲热讽变本加厉,林峰觉得自己又快被那熟悉的无力感吞没。
一个下午,他被一道电路图彻底打败,烦躁得想把卷子撕碎。放学后,他鬼使神差地又溜达到了办公室门口。苏晚还在,正低头批改作业,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柔和而专注。
他站在门口,不敢进去。
她却像有感应似的抬起头,看到他,笑了笑,招手让他进去。
“怎么了?”她问。
他把手里的卷子递过去,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,喉咙发紧,一句话也说不出。
苏晚接过卷子,看了看,没有立刻讲题,而是沉默了片刻,忽然说:“林峰,你知道吗?我上学时,物理也一塌糊涂。”
他猛地抬头,难以置信。
“真的,”她笑起来,眼睛弯弯的,“每次上物理课都像听天书。我觉得那些电路啊,力啊,跟我隔着整个银河系。”
“那……那您怎么……”他磕磕巴巴地问。
“后来我遇到了一个老师,他告诉我,学不好物理不代表我笨,可能只是我的大脑更偏爱形象思维,而不是抽象逻辑。他说,这就像有人擅长跑步,有人擅长游泳,只是赛道不同而已。”她看着他,目光沉静而有力,“你只是还没找到适合你的赛道,或者说,还没人带你找到那条赛道。”
她拿起红笔,在那张恐怖的电路图上轻轻画了一个圈:“别怕它。我们把它拆开,一小块一小块地看,就像……拆解你那个变形金刚的部件一样。总能装起来的。”
那一刻,林峰觉得心里有什么坚硬的东西,“咔嚓”一声,碎裂了一条缝。那缝隙里,照进了一束他从未见过的光。
期末成绩公布,林峰的总排名,奇迹般地前进了一名。从倒数第一,变成了倒数第二。
物理成绩,41分。
试卷发下来时,他盯着那个数字,手指微微颤抖。卷面依旧布满红叉,但在最后一道大题旁边,那个他胡乱写了几行公式甚至画了示意图的题目旁,苏晚用红笔批注:“思路新颖!尝试值得鼓励!+2分”
就因为这额外的两分,他摆脱了万年老末的帽子。
放学后,他最后一个离开教室,手里紧紧攥着那张物理试卷。他走到办公室门口,苏晚正在锁门。
“苏老师!”他喊了一声,声音有些哑。
苏晚回过头。
他把手里的卷子递到她面前,指着那个“41”和旁边的“+2”,眼眶发热,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,千言万语在胸口翻滚冲撞,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苏晚低头看了看成绩,再抬起头看他时,眼睛亮亮的,像盛满了星星。她没有说“恭喜”,也没有说“继续努力”,只是微微笑了起来,那笑容温暖又澄澈。
她抬起手,极其轻柔地,拍了拍他的肩膀。
就像一个农夫,终于看到那颗被遗忘在冻土之下、所有人都认为已经腐烂的种子,颤巍巍地、顶开沉重的泥土,探出了一丝稚嫩却无比坚韧的绿芽。
尽管它离参天大树还遥不可及。
但春天,已经来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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